12月7日,第十五届全国老人院院长论坛暨长期照护学术年会在京圆满落幕。本微信公众号将陆续发布在本届论坛和年会中的领导致辞、获奖单位和个人名单、嘉宾发言、主题演讲、学术报告等内容,供大家参阅。
以下为在“聚焦农村养老 传递长照力量”主题论坛中,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顾问杨团,以“中国农村养老问题分析”为主题进行的发言。
杨团
非常高兴能参加这次的论坛,虽然已经参加了很多次,但是这次让我感到最为兴奋,因为这次论坛的主题是我盼望多年的。我从事了很多年的慈善公益和长期照护工作,我一直认为,农村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是中国长期照护最不平衡、最匮乏的地方。
党的十九大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随后,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提出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三步走”的时间表:到2020年,乡村振兴取得重要进展,制度框架和政策体系基本形成;到2035年,乡村振兴取得决定性进展,农业农村现代化基本实现;到2050年,乡村全面振兴,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全面实现。由此可见,农村富才能国家富、农村兴才能中华兴。实际上,关于农村的问题,大家都有所了解,因为中华慈善总会长期照护专业委员会有相当一部分会员单位的机构就设在城乡结合部,甚至有很多就在农村,有很多院长也是从农村老人院逐步提升起来的。
关于农村养老的现状与背景有很多数据,这些数据背后则是严峻的事实,特别是关于失能失智老人的,而中华慈善总会长期照护专业委员会照护的重点就是失能失智老人。2017年,民政部老龄研究中心数据显示,全国4063万老人中,完全失能(未算半失能)的占1000多万,其中在农村的起码占一半甚至更多。社科院有研究数据显示,因失能失智老人缺乏照护,中国农村老人的自杀率超过世界平均水平4~5倍。此外,在农村60岁以上老人中,确诊有慢性疾病的超过50%,这比城镇严重很多,同时其中对生活造成影响的几乎占到一半。这些严峻的数据都表明中国城市和农村的养老差距非常大。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矛盾是城乡发展不平衡,农村的发展是一个洼地,非常不充分。外国有人提出一个词,叫“照护贫困”,意思是说资源不能满足需求,而且缺乏照料的基础资本,具体包括:1、人;2、照料的时间;3、资金;4、技能。说起中国老年人的“照护贫困”,那么农村老年人最能撑得起这个字眼,这就导致了农村老年人早亡和自杀率的上升。
农村老年人的人口的主要特征有三点:其一是占农村人口的比重原来是很大的,近几年来反而缩小了,原因是有些人进城了,而有些人由于没有得到很好地照料,过早离世。第二个特征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约三分之一还在田间劳动。目前农村劳动力基本上都是老年人,而且他们收入低下、居住分散、小病不医,健康状况比起城镇相差很多。第三个特征是农村失能失智老人的比例极高。有数据显示,2000年~2006年农村失能老人的照料需求比城市大三倍。
照顾贫困的体现,第一是养老服务供给总量明显不足,照护设施覆盖率低,照护队伍人才匮乏,养老服务供给能力极为有限。第二是对照护对象(主要是对弱势群体,如低保老人、特困孤寡、失能老人等)的相关政策还没有完全覆盖。第三,现有的服务内容极少,连保证基本生活都不够。很多在城市都已经司空见惯的照护内容,包括精神照料、健康教育、老年社会价值开发等,在农村还是完全的空白。造成照护贫困的主要原因是把养老服务的供给做成了补缺式的发展,也就是说有一点什么问题就补一点,出了问题政府就做一点干预和出一些补救措施,而没有从全局来看农村整体的情况。我们应该彻底改变这一局面,从今年年底开始,我们应该根据党中央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来做关于农村老人养老方面的整体规划。
关于遏制农村老年人早亡的问题,过去是围绕家庭,确切说是以家庭情感、伦理道德为焦点,但这明显已经过时了;现在是以社会福利、专业照护服务的政策为焦点。在未来的10~20年间,农村老年人服务的政策核心应该和城市一样,要聚焦失能失智老人,支持家庭照顾者,建设以社区为本的长期照护服务体系。中国的农村应该和城市一致,享受同样的政策支持。
我十年前在一个研究中,选择了三个不同的地区——山西永济、陕西洛川和甘肃定西(它们都不是富裕的地区)。这个研究是为联合国的项目而作,做得很标准,但就是这个标准的研究所得出的数据,与全国的数据相比差距很大,其中慢性病的患病者比例总体高8%,残疾人与总数的占比也高6%。老年人的健康和照护需求自评(等级为很好、好、一般、差、很差,共五级),其中评价差与很差的合计占到70%以上。按照当时的判断来计算,农村对专业护理者的需求至少要240万人。这是10年前最低需求,实际上今天我们农村到底有多少照护者?能够算上专业照护的不足10万人,缺口非常大。
我们目前的养老院,包括乡村的敬老院内,居住着大量的健康老人,他们回家的时间比在院的时间还多。关于农村老人照护制度的推行迫在眉睫——敬老院的床位到底应该给谁用,是不是应该重点向失能失智倾斜?目前农村老人还有很多处于非正式照护的状态,这种情况应该结束。城乡如果真的要走向融合,就要把农村老人的问题扛在肩上。十年前,农村雇佣保姆照顾高龄老人的不足1%,而且这种照顾存在很大问题,主要表现为没有连续性、低标准、无医疗保障和对照顾者无支持上。此外,十年前的调查结果显示,一般发达和低度发达的地区只有37%的老人希望有上门的正式服务。农村对于正式照护的主观需求,差别是比较大的,调查的三个地区中,愿意接受外来人照顾比例最高的是洛川,因为我们2002年在洛川做了医疗方面的试点,推动当地农民成立了医疗合作社,所以当地农民有试点政策上的支持。这里的农民思想变化了,愿意多接受上门服务。可见政府的政策设计和实施很重要,一定意义上比经济收入的高低还要重要得多,同时政策的设计不能光按照年龄来划分等级,一定要按照失能失智的标准来衡量。
我们普遍的概念是65岁以上的老人,大概有三分之一需要专业照护,而且对农村老人照护不能主要依靠家庭。需要照护的老人中,又有三分之一有接受外来人照顾的意愿和可能,但是他们收入低,有效需求得不到满足,同时农村照护人员水平较低,且人员缺口大,导致老人更得不到有效服务。由此可见,农村长照更加需要国家的政策支持。这个政策支持需要有中长期规划,另外由于我国东、中、西,地域差距非常大,要推进普惠性、基础性、兜底性的养老服务,这些都是政策上的重要指标。创新养老服务的供给机制,尤其是发挥留守妇女的潜力,以及建立养老服务的网络,县、乡、村各级服务设施的均衡配置等等,都需要科学的布局和提前的设计,这些都非常重要。不能只做到县一级,因为真正需要的是在乡、村。利用农村卫生院所、敬老院等,这些已经存在的设施去促进居家、社区、机构的融合发展,重视开发农村养老服务市场,用城市企业带动农村养老服务业的发展,这些,盛世华龄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下面我要讲一点自己切身经历事情,山东莱西试点和政府签约,推动新型基地组织发展,这是一个很好的典型。这个项目在莱西的一个镇上,叫做丽鑫养老服务中心,它是当地一个小企业家个人出资创办的,后来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给他免费提供了房屋,今年民政部门更是给他拨款80万。这个项目是2014年启动的,2017年后得到了快速的发展,现在已经是山东省级养老模范项目。这个养老服务中心首先可以提供社区的日间照护,让周边的无保老人到他那里去吃饭,然后把主要面向无保老人的服务服务往村里延伸;其次,他还开展了居家服务,派养老护理员入户服务;后来,由政府提供给他一所废弃的村委会的房屋,改造后进行院舍服务。在三项齐全的前提下,他自己种菜、养鸡养鹅、租赁苹果园,整个项目发展蒸蒸日上,接受服务的老人也觉得非常幸福。在一个好的带头人的领导下,在当地政府的全力支持下,还有当地健康老人来补充护理员队伍的情况下,他们就是这样因陋就简的发展起来了。
另外还有一个例子,在山西永济的蒲韩社区也做了20多年——他们那里有一个居家养老屋,属于日间照护服务。高龄老人来这里吃早午餐,接受照护服务,也会根据具体情况参与一些劳动(其目的就是让老年人动起来,延缓失能失智)。这个社区采取自负盈亏的模式,接受服务的老年人月费平均200元左右,再接受一些捐赠。他们把成本控制在很低的水平,出来保证每一个老人屋都有一个护理员外,剩下的大量都是采取互助性的方式,并且他们有一个很庞大的志愿者服务队伍,所以能够基本保证收支平衡。
中国养老的关键中心在农村,突破口在农村,因为乡村的人口最为庞大。他们从满足生存的需要,到满足生活的需要,所需的内容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国家在不断的发展,我们的城市人口,生活水平在不断的提升,但我们的乡村还停留在原来的基础上。我们要想办法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就要全国聚焦于农村,这也是国家提出的,乡村振兴的重大战略。我们的政策支持对象要从过去的三无、无保转向留守、独居、鳏寡和失能群体,从补缺式的发展向全面补试性的发展去推动,这都是政策上的重要改变。
如何更好地融合多种养老方式,包括居家照护、社区服务、机构照护、互助养老等,这些其实在部分地区已经有了一些成功的经验,我们可以把它们总结出来,变成政策逐步推广。政府和民间如何协同治理,这个相关机制的建立,我是觉得山东莱西和山西永济当地就做的很不错。最后,如何发挥妇联和慈善公益组织的作用,我觉得以上(山东和山西)项目也是创造了经验的,可以多多的借鉴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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